第81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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画溪若有所思,“哦”了声。 “喜欢吃这玩意儿?”景仲抬起她的下颌,与她平视。 画溪低着头,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指,她摇摇头,眼中浮起迷茫,问景仲:“昨夜我真的要梅子了?” 景仲放开她,不满道:“不然我吃饱了撑着弄这酸不拉几的玩意儿?” “不是。”画溪摆摆手,忙小声解释:“我只是……” 顿了顿,又道:“我记得小的时候我家里有棵梅子树。春天里结了好多好多果子,但爹娘想用梅子换钱,我一粒也吃不成。” 景仲斜眼睨着她,小姑娘提起以前家里的事情,眼角耷拉着,嘴角也微微向下撇。 不开心了。 “后来有一年,我实在馋得慌了,那会儿梅子还没熟,爹娘看得不紧。我就悄悄用竹竿打了几颗。”似是想起梅子那股酸劲儿,她的小脸皱了下,缓了缓才说:“酸得我呀,牙都快酸掉了。” “从那以后,我就一直记得那股酸味儿,这么久都没沾过梅子。”画溪小声地笑了下,仿佛在自嘲。 真是可怜巴巴的小东西,一颗酸梅子就值得她馋这么久。 “想你娘了?”景仲慢条斯理问了她一声。 画溪一愣,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娘了。 “说想吧,倒也未必见得。我离家已经十几年,离家那会儿年纪小,他们长什么样子我现在都忘了。况且他们将我卖进宫里之后,就再未来寻过我。当年若不是……公主救我,我恐怕早就不在了。”她吸了吸鼻子:“可若说不想,他们到底……是亲人。” 亲人。 景仲咂摸了下这个词,猛地觉得心尖有根刺在扎一样。 这个词于他而言,太陌生了。 画溪感觉到景仲的情绪忽的低落了下去,转过头看他,发现他眉眼沉沉。 她忽然想到,自己身世可怜,但景仲又好得到哪里去呢? 他是景阳最不受宠的儿子,从小生活在虎狼环伺的处境之中。 自己虽过得孤冷,但好歹没有性命之虞。他的四周却随时有无数明枪暗箭对着他。 她没有体验过亲情,他又何尝不是呢? 画溪觉得自己疯了,竟然心口堵得闷闷的,怜悯起这位“恶名远扬”的暴君来了。 “等孤所有事忙完了,就让人去找你娘。”他没头没脑突然冒出一句。 画溪惊愕地看着他,十分不解。 “为……为什么?” “不是想知道想不想他们吗?见了面不就知道了。”景仲淡淡道。 * 晚上,两人盥洗之后,画溪先服侍景仲躺下。 她头发湿了,还在滴水,就坐在床边,用丝巾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上的水渍。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,她还在摆弄。 景仲瞥了眼她纤细雪白的手腕,就她这么慢慢擦着,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弄完。 他坐起来,一把捞起她的长发。 墨黑的长发沾了水,沉甸甸的,又闪着乌黑的光泽。 像是一块极好的墨玉。 他向画溪摊开手掌,画溪反应了下,才知道他是要丝巾。 她犹豫片刻,才将丝巾递过去。 景仲喉结微动,道:“丝帕哪有棉帕擦头发快。” 怨不得擦了大半夜,还在捣鼓。 画溪说:“用丝巾头发顺些,用棉巾擦了头发,干得虽然快,但头发没那么柔顺,不好看。” “胡闹。”景仲扔了手中的丝巾,捞起她枕边放着的巾子,粗鲁地擦着她的头发:“水留在头上,容易害风寒。你还想多吃两日药?” 他手法这么粗鲁,头发干了之后还不知糙成什么样儿。她下意识一躲,景仲用棉巾卷住她的发丝,用力攥住。 “啊。”头皮都快被扯下来了,画溪忍不住痛呼出声。 “别动。”景仲恶狠狠地说:“再乱动,把你头盖骨都扯下来。” 手里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。 画溪捂着嘴,恨不得把嘴封上,端端正正坐着,不敢再乱动了。 熄了灯,两人并肩躺到床上,景仲缓缓阖上了双眸。 外头又下雨了,淅淅沥沥的雨声绵绵不绝。 默了良久,画溪才鼓起勇气缓缓开口问:“王上,你睡了吗?” 身侧没有传来声音,许是睡着了。 画溪悬在嗓子眼的心刚放到胸口,就听到身侧的人“嗯”了声。 画溪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,扑通扑通,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。 “你有话同孤说?”景仲问。 “嗯。”画溪犹豫了下,终还是开口了:“我听他们说王上近日许是要折返柔丹了。” 景仲转眸,看向她。 昏暗夜色下的小姑娘,脸上有几分迷茫。 景仲知道她要问什么,甚至猜到了她下一句话要说什么。 不就是想知道自己会如何安置她么? “嗯。”半晌后,他轻笑出声:“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。” 这地方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好地方,他在此身受重伤,命悬一线,又在此于绝境中逢重生。 他将头收回来,看着月白的帐顶,不由回想起他在河兴坐镇指挥大军时,那一日澹台简命人传回的消息…… 他到河兴征战的同时,澹台简带人在江丘运作,那天他命侍卫百里加急送了封信到河兴。 景仲尤记得那日他刚打了胜仗,柔丹大军攻下了与河兴国都一墙之隔的阳石河。 河兴的大门已然向他敞开,胜利就在眼前,只需次日他一声令下,英勇的柔丹男儿便会跨过阳石河,攻入河兴国都。 那是个天气炎热的午夜,他浑身裹着汗液与鲜血,身上满是血污。 他回到帐里,未及梳洗,便唤了那信使进来。 信使将信呈上。 长长的信上,别的字他都忘了,唯独记得末尾那一行——臣在江丘意外得识一女子,与先王后相貌脾性相似十之有九。 那一刹那,他的心剧烈地跳了好几下。 澹台简行事一向谨慎小心,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,他绝对不会贸然让自己得知这个消息。 当初她从梵海寺失踪,生不见人死不见尸。 那会不会…… 在失去她的消息的几个月里,他做了很多事,南征北战,御驾亲征,所到之处犹如秋风扫落叶,敌军纷纷败落而逃。 有人称颂他,有人谩骂他。 他都不在乎,仿若行尸走肉般,征战征战再征战! 除了战争和鲜血,一停下来,他便心下茫然。 至于茫然什么,他自己也不明白。 也就是在那一刻,他心里突然就反应过来这个不得不承认的现实。 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于他而言,竟也挺重要的。 他不想承认。 却还是在骑上快马,昼夜赶到了江丘。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,在叶公子还没和千丝庄谈生意之前,他究竟在她家的墙头趴了多久。 他看着那没良心的蠢东西离了王宫,日日活得欢喜快乐,和几个姑娘在一起,唇畔的弧度都是以往在他身边,他不曾见过的。 她的笑仿佛一柄利剑,指着他,逼得他面对一个自己从来没想过的问题—— 在他心里,她究竟算什么? 大邯的假公主,抑或是柔丹的真王后。 柔丹的王后是什么人,一个真宫女也好,一个真公主也好,他不在乎。 也是这样,他才品出自己心里的潜意识, 竟是将她当做柔丹的真王后了。 是真的想让这个假公主弄假成真做她的王后。 若非如此,就凭她欺瞒他数次,他就会毫不犹豫将人撕成碎片。 但每每想到,她利用自己的信任,竟悄悄溜出王宫。 欺骗为他所憎恶,所以后面他才会假扮那劳什子叶公子。 他原本想捉弄捉弄她,出出心中的恶气便罢了。没想到,却逼出了她的真心话。 她爱自由,不爱自己。 为了自由,连死也不怕。 自他执政以来,没人敢违拗他的意思。 她算第一个,有那么一刹那,他是真的想杀了她。 但终究……下不去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