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9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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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仲一只手撑在榻上, 艰难地想坐起来。但许是他卧得久了, 身上没气力, 试了两次,没能坐起来。 “死不了。”他冷冰冰地说。 画溪看到,忍不住上去将他扶了扶。 他说话虽难听,但却没拒绝她的搀扶。画溪拿了软枕靠在他腰下,让他坐定。 坐起来之后,虞碌拿着托盘上前,褪了景仲的衣衫。 男子肩背腰的弧线匀称结实, 那精悍的身体一看就应该很健硕。但与他精壮的身子格格不入的是满背的伤疤。 画溪以前服侍他更衣沐浴无数次,但没有那一次像这回这么触目惊心。 ——他的那些疤都泛着黑紫之色。 她抬起头,看见景仲背微弓着,脸颊背着光,看起来比上次瘦了些。 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,景仲抬起头,朝她看过来。 “很好看?” 画溪再次陷入刚才的情绪中,手指揪了揪衣带,走过去帮虞碌用酒擦洗浸泡银针:“虞碌大夫,我帮你。” 虞碌一揖道谢。 照虞碌的吩咐,画溪一次泡了好几十根针。 那些针都要扎进景仲身体里。 虞碌面无表情地做着准备工作。 看着那些白晃晃的银针,画溪心头一紧。 要下针了,虞碌才说道:“今天下的穴位有些疼,王上且忍耐些。” 景仲鼻子里哼了声。 针尖刺进景仲的肌肤,他虽没出声,但画溪看到他眼皮子跳了一下。 应该是疼的。 怎么会不疼呢?都是血肉之躯。 平常她磕着碰着都会疼好久。 本来他早就该好了的。 若不是自己搞的那些幺蛾子,如今他不用受毒发之苦,也不用忍受银针之痛。 一想到这儿,她心里就难受,眼圈儿也红了。 当虞碌拿起银针,再度要扎下去的时候,她眼前突然一黑。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,挡住了她的眼睛。 四周寂静无声,落针可闻。 一缕熟悉的味道席卷她的大脑。她知道,那是景仲的味道。 掌心的温度,和着那气息,将她整个淹没。 虞碌将针扎完,景仲的手才抽离。 唯有属于他的温度,久久没有散去。 “针又没扎在你身上,你哭什么?”景仲嗤之以鼻。 画溪抹了一把脸,果然发现眼下一片水泽。 画溪没搭理他,既不知道说什么,也不知道景仲喜欢听什么。 “我去给你倒杯茶。”她起身到了案前。 一提茶壶,里面却空荡荡的:“没水了,我去外面倒热水来。” 不等景仲点头,她就出了门。 拎着水壶回来的时候,她看到虞碌收拾东西正好出来。 她走上前,迟疑了下,问虞碌:“王上现在情况如何?” 虞碌下意识看了景仲的房间一眼,犹豫片刻,轻轻叹了一声道:“暂时压制住了。” “那……以后还会发病吗?”画溪轻咬了下唇,小心地问。 虞碌道:“难说……” 听到这话,画溪心都漏跳了一下,虞碌服侍景仲的汤药。景仲的病一向是他侍弄,他身体如何,虞碌比谁都清楚。他都说难说,那景仲的身子究竟有多差? “委实是中毒日深日久,这么多年,每年只驱一点,今年又……”言及此处,虞碌顿了下,又叹道:“王上若是稍微爱重一下身子,也不至到今天这个地步。如今施针只能暂缓毒性,不能尽除。” “连你也没有办法吗?”画溪心底寒凉。 她低垂着眼帘,虞碌虽瞧不见她的脸,却能望见她的双眸开合间,便有泪珠儿流下。 他对画溪本有怨,此时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倒说不出口了,只道:“法子倒有,但难度大。” “什么法子?” “内调外养。”虞碌道:“先王所下之毒,极为烈性,若以女子为钵,服下解药,侍奉王上。女子的阴柔之气加上药效,可极大克制毒性。只不过……” 画溪脸皮到底还是薄,听了这话,耳尖有些泛红。 “只不过什么?” “这药虽能解王上的毒,但是药三分毒,这女子服了药之后,可能有些后遗症。”虞碌道:“药性发散到肌肤上,轻则有毁容之险、目盲耳聋,重则女子受不了这么刚猛的药效,性命不保;若是女子中途死了,就功亏一篑了。再则,王上那个人……信不过的人,他不用。” 画溪静静地听着,弯腰跟虞碌行了个礼:“我知道了。” 雪落得大,外面又一片白了。 画溪回到屋子里,景仲已经穿好衣服,又靠坐在床头了。 扎针克制了他的毒性,此时他看上去终于有了精神,和刚才来时看到的那个病怏怏的人截然不同。 画溪倒了杯热水给他:“王上,喝点水吧。” 天快亮了,她也该走了。 景仲接过杯子,喝了一口,转回眼,目光定在她的袖口。 “受伤了?”他淡淡问道。 顺着他的目光看下来,袖口那里一片血渍,想来是刚才碰到秦羽的尸体时沾的。 “没有,刚才杀了个人。”画溪小声说。 景仲嗤笑道:“你会杀人了?” 画溪低下了头,小声喃喃:“柏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……” “所以你打算替他顶罪?”景仲看着她那副面容,顿时了然,用手勾了勾她的下巴,哑声道:“李蛮蛮,为了他你还真敢?” 画溪的心跳得很快,缓缓眨了眨眼睛:“是在阿瑜的书房出的事。阿瑜因为收留我们才遇上这种事,柏大人是因为救我才住进阿瑜府上。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。也该我去了结它。” “你是在提醒孤,谁惹的事,谁管?”景仲戏谑地问。 画溪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,那会儿是他告诉柏之珩她的行踪的:“不,我没有这个意思。”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。 好像从一开始,他对画溪就在一步步地妥协。 到现在, 他似乎已经退到底线之外了。 想明白这一点, 景仲忽然释然了。 关于喜欢画溪这件事,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,只能认栽。 他道:“带路。” “什么?”画溪重新抬起头望向景仲,眼神懵懵的。 景仲却已经飞快掀开被子,起身拿起了挂在墙上的衣服:“孤让你带路。” 画溪反应过来,景仲是想插手这件事情了,她脸色顿时变了,忙摆手摇头,声音都带了哭腔:“我不是来卖可怜求你帮忙的。” 景仲当然知道,她求人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。她有求于人的时候很乖,百依百顺,她知道怎么将人哄得心甘情愿帮她。 刚才他注意到了她的眼神,很迷茫,却又很坚定。 “我不想再说一次。” “可是……你的身子……”画溪道。 景仲走在前面,没有回头,声音平静得不起涟漪:“这回的事情是我惹出来的,我认。” 顿了顿,又道:“我惹的事,我管。” 画溪心下一片凄凉,咬了咬唇,终究还是跟上前去。 * 定西王府里,骆葭瑜和柏之珩各坐书房一角,都是满腹心事,谁也没有开口说话。 东边已经渗出鱼肚白,天就快亮了。 骆葭瑜知道,这事瞒不过去。总得有个人出来。 她不想让柏之珩去官府认罪,因秦羽是冲着她来的,今夜若不是柏之珩,她性命能否保住都难说;事情因她而起,柏之珩是为了救她才会失手杀了秦羽;再则,柏之珩的能耐她早有耳闻。如今四海敌寇虎视眈眈,这么一个身怀绝技的将才,因为秦羽而陨落,不值当。她自认有几分侠气,不忍让这种事情发生。 抬头看过去,柏之珩不知在想什么,嘴角耷拉,眼睛微垂。 沉默了许久,她走过去,问:“蛮蛮怎么会认识温青?他带她去了哪里?” 柏之珩薄唇轻抿,轻轻摇了摇头,心底也是一片荒芜杂乱。 “啪嗒”一声,紧合的书房门突然开了。 “阿瑜。”画溪疾步匆匆,走了进来。 骆葭瑜忙转身迎了上去,搀着她的手,问:“蛮蛮,你去哪里了?我刚才还在担心你?” 一抬头,却见温青还跟在她身后。 “温将军,怎么又来了?”